何處是吾家

文:陳熾牧師

編按:此文寫於陳熾牧師在芝加哥擔任移民官時期,雖屬舊文,但當中蘊含對新移民的觀察、情感和反思,卻發人深省。如今美國社會面臨比當年更熾熱的種族和移民問題,種種積壓下來的衝突和矛盾,不是制度的改變便可以化解的。到底,何處才是我們要回的家?

難得春陽乍暖,很想吃頓像樣的午餐。

正午剛踏出聯邦辦公樓,一不留神便闖進了一股人流。瞬間捲入之後就毫不自主地被推推擁擁的往前走,只見四面八方,一遍人海無涯,圍堵著每條街心和彎角。一路上跟旁邊不熟悉的軀體彼此在磨擦,對目相視,怪異的眼神碰撞出焦慮與不安。

突然間,尖銳刺耳的口號自人群中前端,手拿著擴音喇叭的領頭喊出,立刻就鼓動起四週狂野喧囂吶喊的回應,無數的示威版牌、國旗、互相上下交錯揮舞,濺起了陣陣沒有節奏的聲浪,沖擊著我慌亂的思維。

「反對國會移民法案HR4437」、「身份合法化」、「非法居留也有人權」。一個墨西哥人在後面大無畏地獨自揚聲。

像如夢初醒,我趕緊把掛在頸上顯示工作單位,印上「國安部-移民局」 的身份名牌一手插入外套的內圍,恐怕被發現誤以為是政府派來監視的 「內奸」 。但從身邊友善的點頭和微笑,我知道對千萬的遊行者來說,我的膚色和臉型定義了我的立塲與身份,雖然這是個錯誤的理性判斷。

在移民局工作快二十年,我贊成增加合法移民,但對於超過一千萬非法居留、偷渡入境者要求跟合法移民獲取同樣的待遇,我卻有很大的保留,這與買票插隊,不按遊戲規則而進行競賽沒有太大區別,何況是一個國家的法律。偷渡者像個不請自來的異鄉客,攀越別人的籬笆,潛入後院,偷偷溜進廚房找吃的,被主人抓到了反而公開抗議,要求人道收容,而且賴著不走,非達到目的就不肯罷休。

邊緣人

不過,越出法律的疆界,在每天生活中重複遇見許多北美、歐洲各國華人移民的悲情故事,我內心也油然產生莫名的感傷和憂鬱。腦海裡的一面大螢幕不斷翻轉著相同的情節和橋段,鏡頭焦點總是集中在流落異鄉,在主流社會文化縫隙中苦苦求存,過著妻離子散,活在被瞞騙而欠下沉重債欵,由蛇頭幫派操控的陰溝世界,女的出賣肉體,男的做粗賤勞工,長久以來是個 「邊緣人」,游遊蕩蕩像個無主孤魂,有的隨意找個美國公民嫁了、娶了,管他是那個種族,那樣性情,等居留拿到了再策畫重整遠方早就支離破碎的家園。

我覺得最痛苦的,莫過於當一個人漸漸習慣了某一個地緣,產生了情份,培養出在此地安身立命的想望,甚至到了兒女成行的年歲,但仍然意識到社會和群體還在排拒自己,在各種不同生活層面上依然經歷著嚴重的疏離,恍惚在生命的單程路上,白白跑了一趟,而黑夜將到,歸家可能已經太晚。

心靈的家

那麽 ,何處是吾家?

我想除了爭取到合法的國民身份、安居樂業這些基本生活條件所帶來的安全感、成就感以外,「家」更是一種心境,是一種歸屬,是別人摸不著,但你自己心中卻湧溢出暖洋洋溫馨的快樂,不在乎外在的境遇,乃是以全新的角度看人生;以愛接納自己,也以愛對待別人,由此天地之大,宇宙之美,到處都可以成為你我「心靈的家」,在那裡我騰空、飛越,沒有國界領域,更沒有人事交纏把我拉扯下墜,我整個人的思念、心緒都被造物主不變的愛所包裹、所佔據。

這是我真正的家,沒有門牌號碼,但有聖靈的印記,是上帝認識衪兒女回家的記號。

(圖片:  Matteo Catanese on Unsplash)